第96章 凿空-《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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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姐到了一间屋子里,里面一般劣质香粉的味儿,祝缨打了个喷嚏。有住在这里的女人拿眼睛往祝缨身上钩,祝缨板着脸一声不吭。正经的房子也有个习惯,譬如正房三间、厢房三间这样的格局,这里的房子是挨着墙建,一排成了个回字形,能盖几间盖几间。一间房子里,一个等着被淘汰的活人。
祝缨闷声不吭,等花姐送完了药,与她一同走了出来。身后的女人们低声叽喳:“怎么办?她男人吗?会怪她吗?”
两人到了桥上,花姐道:“我一直小心着的。”杜大姐也说:“我都陪着娘子来的。”
祝缨笑笑,望向不远处,那里隐隐约约的有个院子里正有人进进出出,搬出些什么破烂松枝、白幡之类,又往里搬几件家俱。
这时,一个小黑丫头沿路走到桥头,张望了一下:“小祝大人?”
三人回头,见小黑丫头抱着一个篮子,里面几个瓶罐。祝缨道:“小丫,你又出去买东西了?”
花姐道:“哎,我们家小丫也不知道怎么样了。”她说的小丫,还是在家乡时的丫环。
小丫跑了上来,好奇地看着花姐,花姐也对她笑笑。小丫道:“我知道,您是给她们送药的那个娘子,我们娘子说,您是好人。”
花姐笑道:“你家娘子是谁呀?”
“江家的。小祝大人,来坐坐吗?”
花姐也有点好奇,问祝缨:“行不?”
小丫说:“来嘛来嘛!”一力的撺掇。
花姐道:“要不,就算了。”
祝缨正要说话,却见小江拉开了院门往外张望,小丫说:“哎哟,娘子!”
小江往这边走,好像在找着什么,走近了,小丫喊:“娘子!这里!你看看这是谁!”
小江道:“我还以为你丢了!你又淘气!”也走了过来。花姐与她见礼,小江一怔,也福一福:“您是?”
“我家大姐。”
小江脸上一点客气的模样也淡去了,只剩一脸的平板:“哦。小丫走了。”
小丫道:“哎……哎……”
花姐感受到了气氛的违和,也不吭气,依旧福一福以示道别。小江看着她鬓边一朵绢花,抿了抿唇,也福一福。却问祝缨:“祝大人来干什么的呢?这里可不是看风景的地方!也没什么景好看的!”
祝缨扬了扬下巴,小江顺着她的指示去看,道:“畜牲走了,腾了地方,给新的牛马使,有什么好看的?”
花姐一声也不吭,祝缨道:“你总看着这些,心情会不好的。生计有了,就出去走走,散散心。又或者做旁的事吧。”
小江:“我倒是想。可是我一个女人能干什么呢?你能做官,我能吗?呵呵……你们男人就是,站着说话不害腰疼。”
祝缨定定地看着她,小江被她看得低下了头。
小丫也感觉到了不到,低声解释道:“我们娘子有打算的!不行就把这里舍做庵堂嘛!”她又看了一眼花姐,心道,虽没见过,但是娘子平日里是夸她的,还说,自己不定哪天把屋子改做个小尼庵,也出家去。也能照顾些苦命人,如今这是怎么了?
小江声音大了一点点,说:“谁说是庵堂的?我必要舍做道观!”
祝缨道:“那你得准备一下了,崇玄署被查得满头包,如今无论僧道都须得考过了才能有度牒——钱依旧要照交。”
小江气得瞪她。
祝缨一脸无辜说:“天要晚了,我要回家啦,你也回去吧。”
把小江气得够呛,还以为他是故意带着那一位命运极佳的女子过来看她笑话的。但祝缨又不是说来看她的,说是看那死去的老妓的,她有些气苦,说:“也没什么好回的,我也在这里看一看不行么?”
说着,赌气往那里看去,说:“她不是个东西,那个女孩子的命是真的很好很好啊,有很好的人养她。”
祝缨道:“是啊。”他们愿意为她拼命。
她说:“回去吧,一会儿有船要过来了。大姐,我们也回去吧,娘睡醒了见不着人又要念叨了。”
小江看着他们的背影,在桥上跺了跺脚,气道:“回家!明天找个裁缝!”
“娘子要做什么衣服?”
“道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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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边祝缨三人回家,杜大姐依旧不说话,花姐小声问道:“那位小娘子是?”
杜大姐闻言看了花姐一眼,也紧张地等着祝缨的回答。祝缨说:“珍珠,她是珍珠。”
“诶?啊?啊!”花姐吸了口冷气,问,“那?”
“回去说。”
“好。”
三人回到家里,张仙姑已经醒了,祝大也回来了,两人正念叨呢。张仙姑问:“你们三个去哪儿了?”祝缨道:“我跟大姐出去送药。”
“哦哦,那是好事儿。”
杜大姐放下药箱就去厨房准备做饭,她的手艺不好、厨艺只比糟糕好一点。煮个粥之类得心应手,烧火烧得又快又旺还省柴,让她调个滋味做个菜,就能要了祝家一家人的命。所以张仙姑也不念叨她不早早回来做饭。
杜大姐去烧火,张仙姑就要去做饭。她的手艺也不咋地,花姐说:“干娘,等我一等,我来吧。”祝缨道:“还是我来吧。”
她去换了件衣服,套了个围裙。无论是刀工还是调味,好歹是正经官家厨子教的,那是比她们都好得多了。张仙姑不肯让她做饭,祝缨道:“再不动动手,刀工都要废了。”
吃完了饭,杜大姐刷碗,花姐又去了祝缨房里,问:“究竟怎么回事?她不是脱籍了么?怎么还住在那里?”
祝缨就把珍珠的境况说了,花姐道:“她是个有想法的人,也犟,也有心结。害,我说什么都跟说风凉话似的,只怕她今天又要误会了。”
祝缨道:“不然呢?终究得她自己走出来。我已叫老穆帮忙盯一下,别叫有人骚扰她。”
花姐犹豫了一下,说:“还有一事,你要谨慎些。你……”她打量了一下祝缨,人如青竹,不好说什么顶俊的贵公子,却也是个可亲的小官人。祝缨以前就可爱讨喜,现在更是温和可亲。小江已然命苦,又无依无靠,给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太多的关怀,如果没有个界限,容易让姑娘误会。
就好像在陷阱里放了一块肉,肉也无辜,猎物也无辜,可是陷阱又是实实在在的。
她把自己的担忧说了。
祝缨道:“我去那里,也不是特意为了她。连她,都是今年办案的时候偶遇才知道的。”
“咦?”
祝缨道:“以前,我娘也不让我去那种地方。后来,我自己也不愿意去。但是近来我总想到一些不好看的地方去,去看看,看一些京城繁华、宫殿壮丽辉煌、侯府锦绣富贵、咱们家小日子红火之外的东西。我怕自己忘了,忘了世间还有苦。忘了苦,心里的刀就锈了、钝了。我……不想变成周游那样的人,连变成王大人那样的人也不想。”
“小祝?”
“大姐,我要做他们那样的人,真的太容易了。”
“当然,你是有本事的,也肯干,心地也好。”
祝缨摇摇头:“我一直以为,人只要努力,总能有办法过得差不多的。可你看看,付小娘子不努力还是那街上的人不努力呢?小江心地不好吗?她们换来什么结果了?是老田不能吃苦,还是杜大姐不能干活呢?他们又怎么样了呢?”
“小祝!”花姐严肃地说,“你别想迷了!以前,娘常说,满眼是菜,就不知道吃什么了。你上桌了,在桌边儿坐着了,别想那么多,咱把饭一口一口的吃,好不好?”
祝缨看着她严肃的样子,轻轻一笑:“就是跟你说说,不说不痛快。其实在桥上的时候,我已经想到了一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
祝缨道:“我要写个奏本。女人做官,也不是不可能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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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还从来没写过正式的奏本呢!现在就要写一个!这是她这两天一直在想的,世间的不平事何其多?像杜大姐、时小娘子又或者牛家养女那样的事更是不知凡知,花姐当年,不也是如此么?又如莺莺燕燕她们……
叫她遇一个捞一个,她既没这个想法,也觉得心思。她想了好几天,不由想到王云鹤所言的“有序”。然而这些人的不快活,难道不是因为现在的“序”么?既然“序”这么要紧,又能为恶,那么王云鹤所言之“变法”又何妨一试?
她知道,王云鹤说的“变法”当时大半说的是法条的修改补丁,这不妨碍她有其他的想法。
她想,她或许可以先做一件小小的事情。
她既在大理寺中,对这个朝廷的所有部分里最熟悉的就是大理寺,所思所想,便也从大理寺开始。大理寺狱里囚犯有男有女,既然男女分监,为什么不设个女狱丞?不招几个女狱卒呢?不是要讲“礼”吗?“礼”不讲究男女大防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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